中国政法大学端升书院“性别与社会”
专题研学·分享交流会
2023年11月12日,书院“性别与社会”专题研学分享交流会如期在昌平校区逸夫楼1001召开。本次的主讲人为美院艺术家“橘往右往”,讲座由张芮琪同学主持。
本次交流会大体上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讲述:艺术史中的图示、二次元数据库与图示以及二次元少女的圣像破坏三个部分的内容;而第二部分则是进入到提问和自由讨论环节,这也是大家一直所期待的。
本次交流会是从对艺术形象“维纳斯”的谈论开始的。尽管“维纳斯”一般用来指代罗马神话中的爱情和美的女神,但在艺术史研究中,维纳斯一般指代一种普遍的、抽象的女性身体原型。在史前艺术中,尤其是欧洲的旧石器时代晚期,最常见的艺术形象是象征生育力量的“母系塑像”,比如“威伦多夫维纳斯”。她们一般没有明显的脸部特征,这可能意味着她并未被看作一个具有独立个性肖像作品,而更多地是作为一个象征,一个赞颂母性和生育的神圣符号。所以,在史前艺术中,“母系塑像”的出现常常被学者们与母系社会相联系。女性的生育功能被高度崇尚,因此出现了以生育为主题的雕塑。古希腊最初的裸体女性雕像也确实是以维纳斯为原型,即普拉克西特勒斯(Praxiteles)的维纳斯雕像,在欧洲艺术史中具有划时代意义。在古希腊时期,这些希腊雕塑引领了一种新的形象传统。雕塑家们将千姿万态的活生生的人体综合,从中寻找一种理想的,肉体与灵魂和谐的美。形态之美与灵魂至善合一是最高理想,即“身心至善”。在中世纪,古希腊罗马的维纳斯主题在艺术作品中的出现极少,因为女性的身体和性欲的展示被视为与道德和教义相违背。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古典文化中的女性身体之美,维纳斯这一主题也得以复兴,并逐渐成为艺术史上的热门主题。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精神,即对人性、自然和美的崇尚。在尺度上明显与中世纪保守审慎的艺术趋势形成对照,女性身体的美学魅力得以解放,以正面的方式重新展现。
借助对“维纳斯”艺术形象的演变探讨,主讲人向我们讲述了女性身体形象母题的流变。而在这之后,又引入了“图式”的概念。“图式”这个概念是由艺术史家恩斯特·贡布里希从哲学和认知科学中引入艺术研究领域的,在他的作品中普遍使用了“图式”(schema)这个概念。在贡布里希看来,“图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用于编码并传递艺术信息的固定形式或模式,这种模式深深植根于某一历史时期的文化背景之中。艺术家以“图式”为基础进行创作,而观众则利用“图式”解读艺术作品。在如今的艺术史语境下,“图式”是一个关键性的理论概念,主要指的是某种固定的形象、主题或形式模式,这种模式在一段时间内广泛使用,通常反映了特定文化或时代的审美理念和价值观。图式可以是一种特定的姿势、肖像主题、象征物象征,也可以是一种构图方式。艺术家以“图式”为基础进行创作,而观众则利用“图式”解读艺术作品。这个过程里,艺术家们逐渐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贡布里希认为:“图式”并不是不变的,它是在重复中出现变异的,这个变异的过程被贡布里希称为“图式变异”或“图式的更正”。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可能会对某一图式进行改变或发展,而这个改变通常的来源于艺术家对于现实世界以及观众需要的新理解。
鲍德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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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述二次元数据库与图式的内容时,主讲人向我们引入了“三级仿像”的概念,是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中提出的以描述仿造技术历史的发展过程的概念:仿造是从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的“古典”时期的主要模式。生产是工业时代的主要模式。仿真是目前这个受代码支配的阶段的主要模式。仿像的第一阶段,也即仿造,则是涉及那些企图对原型进行复刻的作品,我们基本可以认为,那些复刻,总是尝试在捕获那种独属于原型的灵韵。但在此阶段,仿品与原作之间仍是清晰分明的。二级仿像,“生产”,则已经涉及一种原型的逐渐丧失了,大规模产出的工艺品追求的是一种稳定的形象,灵韵在此却几乎消失。三级仿像,则化为了一种超真实,超越所谓原型的情况。这里不再存在原型,因为每一个像都不是为了复制而出现,相反的是,我们甚至不能再现实中找到其对应物,它们通过复制的技术在纯粹的数字空间里,被创造,被生产,然后立刻还可以和其它像组合在一起,永不停歇的增殖。第三级仿像的生产就如同接龙游戏,一个字符连接另一个,不需要有任何确切的含义,字符串的延续本身才是生产的目的。
我们的世界在某些程度上早已进入三级仿像的阶段,以至于我们实际上无法追溯一个原型,一个原初。例如说,在二次元的同人市场中,人们大量创作着包含着不同要素的画像,或是组合,或是添加,或是删减。即使从表层来看,同人创作画像似乎是以某个“原作”为原型去创作的,但实际上,我们甚至也不能去追溯那个所谓的原型,其作为原型的可靠性。它也仅仅是各种元素组成的数字画像而已,它没有材质,没有时空性,没有现实对应物……和任何同人画像并无任何差别。它们都只能被称为“拟像”而已。
劳拉·莫尔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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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又引入了“图像-矫正”公式来帮助大家理解数据库、图式与女性身体这一部分的内容。艺术家从前人的作品中习得图式,并且用图式去观察自然,再根据具体的形象进行“矫正”,这就是“图像-矫正”公式。在艺术史上,对“图式”的不同修正态度产生了不同的艺术风格。在古代埃及和中世纪,因为艺术的功能不是叙事,而是表达跟现实无关的永恒,所以艺术家的必须严格按照“图式”提供的范式制作,艺术家是用“图式”修正一切差异,这时候“图式”本身就是“图像”,“图式”本身就是目标。而对中世纪以后的艺术家而言“图式”只是进行修正、调整的出发点,他们利用“图式”是为了辨识现实中的细微差异,“图式”本身只是手段。在御宅族系作品中,图式的显现更多的体现在数据库召唤和生成的过程。数据库中的萌属性反复出现和复合,在这种整理和重新部署下生成了大量的二次元角色拟像,这些拟像反过来形成了一种图式,进而产生新的产品,而这些新的产品又会反过来形成新的图式,即为二次元领域的“图像-矫正”过程。
不是所有艺术家都仅仅满足于直接使用身体或对身体的复现。在身体艺术出现初期,艺术家们钟情于使用身体言说,以身体为中心的行为艺术代表着身体的“在场”可以超越所有的符号、象征、寓意的渴望,直接进入事物的本质,但是,以身体取代文本的艺术实践又有可能会出现新的问题。受到女性电影理论家劳拉·莫尔维(LauraMulvey)的《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的影响,女性主义批评关注在现代和当代视觉文化中的凝视角度的性别建构问题,在这种建构中,女性系统性地处于被看的地位,而与之相对应的是男性观众观看的角色。男性视角下的困境经常出现在女性主义者的身体艺术实践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女性艺术家在女权政治运动与激进主义理论的推动下,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曝光,以此宣称女性的社会与文化身份,捍卫女性的合法权利。有关身体的当代艺术实践,为女性艺术家赢得了应有的地位与尊重,但是到了八十年代,人们逐渐意识到,包括艺术创作在内的女权主义运动,在以过激的行为引发争议与关注的同时,其作品中经常出现的裸体形象,却时常再度沦为男性窥淫与欲望投射的对象,女权主义者拍摄的电影,甚至会被归入色情片的行列,最初的抵抗反而落得男权消费的结局。在劳拉·莫尔维之后,受到心理分析学启发的女性主义者十分警惕女性身体和性器官的暴露,她们更倾向于以前卫的疏离态度反对庸俗化的视觉快感和图像引诱。这种思潮并不孤立存在。80 年代末开始,当代艺术逐渐产生了“破碎的身体”的趋势,神经质的、破碎的、受损害的、丑陋的、非理想化的身体充斥在当代艺术中,破碎与不完整的外在表征,表现的是人性的本能、身体和生命的脆弱。与将身体转换为隐喻表达的极少主义一样,破碎的身体形象成为了女性当代艺术实践的一种转向。
梅沢和木《粒子和永恒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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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流会的最后一部分二次元少女的圣像破坏中,主讲人首先向我们介绍的是何为“圣像画”。圣像画,简称圣像(Icon),是指以画像的方式表达神灵、圣者或神迹,主要为东正教和东方正统教会的传统宗教艺术品。中世纪的圣像艺术在欧洲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这些圣像与文本、音乐等一同构成了中世纪文化的关键元素。最为特殊的一点在于圣像艺术的功用。在圣像艺术中,圣像与祈祷者(观赏者)维持着一种反向联系:不是观赏者认知圣像,而是圣像作用于观赏者,圣像成为主动者,观赏者成为被动接受者。大量的女性二次元图像都被嵌入了类似中世纪圣像般的功用,即链接角色、叙事和观众之间的通道,而非与图像本身进行交互。当我们将其看作一种约定俗成的绘画图式,便可以帮助它们回归到线条与颜色的程式化语言。而在具体的实践中,这可以帮助我们拆解二次元女性的形象与身体,将其以碎片化、非整体性状态呈现在作品中。但问题在于,这样的创作方式虽然可以避免性化和庸俗化的指摘,如何使用足够观众辨认的御宅文化符号却成为新的问题。而在应对这样的问题上,村上隆在这里选择面部(具体来说是眼睛)的形象,眼睛的概括方法与眼睛占据面部比例的大小是御宅族系形象最具有不可替代性的稳定图式,这又的确是一种巧妙的解题方式。
在这个意义上,日本艺术家梅沢和木的创作非常具有代表性。在他的作品中,亚文化气息和御宅族元素杂烩成庞大的信息量,在无数平铺的符码海洋中,我们很难辨认出某位“角色”或“形象”,却经常可以注意到某些相对清晰的面部和眼睛。在另外的方面,梅沢和木作品的制作和创作方式也很特殊。他收集互联网上的动漫角色图像,使用图像处理软件将其打碎、拆分并重新组合,在打印出来的东西上再叠加颜料。而在他今年的中国首展:《粒子和永恒世界》中则进行了更有趣的尝试。在这次展览的全新作品中,试图在电子数据上管理每一层的纹理。即改良印刷机器的设置,以此实现更加细致、精准的立体设计,印刷材料的堆积呈现出类似浅浮雕的效果。这些动漫女孩在被收集和拼贴之前作为某个角色和形象存在于某个御宅族叙事空间,但在他的作品中,她们回归了图像并被重新赋予了光影和空间感。
最后,作者向我们分享了她最近在做的一个实验。这一实验从御宅族文化的特殊产品——角色手办入手,作为使用三维造型方式复现二维角色的产品,这种复现必然不可能是无死角的,即手办玩家常说的“角度限定”。在玩家看来是瑕疵的状态反而是打断这条通道、回归物本质的契机。大部分御宅系消费品都会让人忘却对于图像和对象二重性的讨论。去写生一些拆开并且主动重组的手办残件是作者正在实验中的某一种手段,即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通过将圣像破坏来解放图像的方法挪用到二次元御宅族图像研究中。
无论从各方面来看,本次交流会的讲座部分都是很完美的,甚而在部分同学的心中产生了“美学课当如是”的感慨。当然,本次交流会的另一个精彩点并且可以说是大家一直心所期待的仍是自由讨论环节。由于本次交流会并未有老师在场,因而同学们可以自由而大胆地提问,主讲人也耐心地对每一个问题进行了详尽解释。在这样的交流中大家并非师生的问答形式,反而更像是一帮志趣相投动的老友在欢快交谈。我们衷心感谢在本次交流中主讲人所带来的精彩讲述,以及那些欢声笑语的瞬间,并且真心期待往后能够有更加丰富的线下活动。